黎明是被窗玻璃上的冰花喚醒的。霜在玻璃上拓印出松針紋路,像誰用細(xì)筆蘸了白墨悄悄畫了整夜。推開門,寒氣裹著干冷的草木氣迎面撲來,鉆進(jìn)衣領(lǐng),鼻尖瞬間沁滿冷意,呼出的白氣裊裊升起,又很快散在風(fēng)里。青磚地上浮著一層薄霜,踩上去咯吱作響,那脆生生的聲響,像咬碎凍硬的冰糖,又像揉碎了一張薄脆的糖紙,鞋底沾著細(xì)碎的霜末,走幾步便簌簌落下。
祖母站在老葡萄藤下,鬢角的銀絲上沾著亮瑩瑩的冰晶,風(fēng)一吹,冰晶便輕輕晃。她手里的竹篾盤邊緣被掌心捂得泛出一點溫,手指捏著盤沿,慢慢湊到藤下。霜花簌簌滑落,落入盤中時,發(fā)出細(xì)碎的輕響,像碎玉碰撞,又像月光落地,“霜水擦眼啊,到老不花……”她指尖沾著霜,輕輕點在我眼尾,那涼意竟帶著草木的清苦香。
日頭爬上梢頭時,淡金色的光漫過北坡,不刺眼,只在霜面上灑下細(xì)碎的反光,像撒了把碎玻璃。白茅地正被霜慢慢吻醒,細(xì)長的茅稈或彎或挺,頂著灰白的茅穗——有的被霜壓得微微垂著頭,有的還倔強地挺著,霜裹在茅穗上,蓬松得像剛落的小雪,又像揉松的棉絮。
祖母蹲在坡邊,褲腳沾了圈霜,手指戳向凍硬的茅根,“茅草根在土里藏著呢,等開春就冒綠……”拔起一根,根須上還掛著凍土,卻在霜氣里透出隱秘的生機。遠(yuǎn)處的白茅地此起彼伏,像一片被凍住的波浪,而那些倔強挺立的茅穗,正舉著細(xì)碎的銀光,在風(fēng)里輕輕搖晃。
院外柿樹的枝丫在暮色里用墨線勾勒屋脊,枝頭留著摘剩的柿蒂,霜覆在上面,像綴了串銀紐扣。霜降前早把柿子摘了儲進(jìn)地窖,掀開地窖蓋時,涼絲絲的甜氣撲面而來,橙紅的柿子碼在木架上,有的表皮結(jié)了層薄柿霜,像撒了層白糖。
“能存到過年。”祖母扶著舊木梯,梯子的木紋里積著經(jīng)年的包漿,又勉強揣出幾顆柿子放在窗臺上,“給雀雀(qiǎo)留口甜……”她的手指在柿蒂上輕輕摩挲,仿佛在給這些過冬的小生命寫一封甜美的信。窗臺上的柿子很快結(jié)了層白霜,在暮色里像幾顆小小的燈籠,竟有了些許暖意。
夜深得像口井時,爐火亮了。母親烤著紅薯,“霜降是收心的日子。”祖母坐在爐邊納鞋底,頂針閃著銀光,紅薯烤得冒油,熱氣混著甜香撲臉。“天寒了,守著熱乎氣兒過……”她的針穿過厚厚的棉布,發(fā)出輕微的“嗤”聲,像在給時光縫補一件溫暖的衣裳。
紅薯的焦香在爐邊打著旋兒,頂針的銀光隨祖母的手指起落,在昏黃的燈光里畫出細(xì)碎的弧。針腳穿過棉布時,把窗外的霜氣、窖里的甜香、茅根的生機都縫進(jìn)了棉線的經(jīng)緯里。母親掰開烤裂的紅薯,金黃的糖汁順著指縫淌下,燙得她輕輕吸氣,卻把最軟的芯先喂到祖母嘴邊。
爐火明明滅滅,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墻上,像幅會動的剪影。窗外的霜還在落,窗臺上的柿子卻愈發(fā)紅了,那層白霜下,藏著一整個冬天的甜。原來最冷的時節(jié),最適合把心收回來,守著爐火,守著彼此,守著那些藏在日常褶皺里的暖。(陽木生態(tài)公司:高凡杰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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